时隔八年,当我再次踏上西北大地时,车窗外的风沙裹挟着记忆扑面而来。2017年的甘肃实习经历曾让我笃定此生与西北缘分已尽,直到这次偶然,将我重新带回这片粗粝而辽阔的土地。
暮春的银川平原上,我们的越野车向着中卫方向疾驰,追逐着即将沉入腾格里沙漠的夕阳。仪表盘显示下午三点四十分,两个半小时的沙海征途就此展开。嶙峋的赭褐色山体在贺兰山脉间次第展开,宛如大地裸露的肋骨。转入218省道后,零星的骆驼群点缀着初萌的草原,它们昂首的剪影在暮色中凝固成塞外特有的诗意。随着坐标不断向西南推移,青黄相接的草甸渐次褪色,化作望不到边际的砾石戈壁。
十九岁那年途经此处,眼中所见皆是天地不仁的苍茫;而今二十七岁的瞳孔里,却读懂了砂砾间蛰伏的生机。穿越阿拉善左旗时,我们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稍作停留。杂货店冰柜里三块钱的矿泉水,与西安便利店同价标签的偶然相遇,让我在交错的时空中窥见某种微妙的守恒——在这片被定义为“荒凉”的土地上,生活自有其温柔的平衡法则。
两百公里的风尘仆仆后,沙丘的曲线终于在天际浮现。沙尘暴搅动着暮色,将“大漠孤烟直”的期待揉碎成混沌的琥珀色天幕。越野车在沙海中犁出深深浅浅的沟壑,防沙网外,流动的金色沙丘正以万年为刻度缓慢迁徙。没有长河落日的壮美,没有银河倾泻的璀璨,但那些被风雕刻的沙纹已足够震撼——它们像大地的掌纹,记录着西北荒原最本真的模样。
曾经惧怕直面这份荒凉,担心内心的绿洲会随之干涸。但当真正站在沙丘之巅,看暮色为连绵的沙海镀上金边,忽然领悟到荒凉与丰饶本是一体两面。贺兰山的岩层里沉淀着远古的涛声,腾格里的流沙中流淌着星辰的轨迹,那些被定义为“发展受限”的西北大地,何尝不是在以另一种维度蓬勃生长?
车轮继续碾过千年古道卷起的尘烟,忽然懂得行万里路的意义。东南沿海的浪花里翻涌着经济腾飞的密码,而西北戈壁的朔风中,藏着解读文明韧性的密钥。当我们用脚步丈量过从海洋到沙漠的海拔落差,用皮肤感受过从湿润到干燥的空气渐变,那些教科书上的等高线,终将在记忆里隆起为立体的山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