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时节的细雨浸润着山野，那些飘着素白纸钱的小土包在雨雾中若隐若现，像大地的叹息。老辈人说，入土为安是给逝者最后的体面，而那一抔黄土，亦是生者与往者之间最温柔的契约。

犹是包产到户的那年春，村中几位白发长者召集众人立下规矩：凡有丧事，任择良田安葬，主家不得推辞；举村相帮，不取分文。那时节，土地是农人的命根子，可这决议竟无一人反对。想来，在生死大事面前，庄稼人自有一杆秤，称得出那情义的分量。

丧仪古法至今犹存：先撤中堂，铺金黄麦秸，设灵堂，请阴阳先生；孝子折柳为杖，跪听先生诵念阴阳文书。那抑扬顿挫的诵经声，白日响彻院落，夜间回荡山野，据说既能抚慰生者哀思，又可指引亡魂归途。待罗盘定穴，青壮挥锹掘土，老者则围坐炕头，守着茶罐说古——那跃动的炉火，恰似生命的另一种形态。

最是下葬时分恸人。孝子摔瓦盆引魂幡，送葬队伍在唢呐声中缓缓前行。阴阳先生摇铃诵咒，铜钱纸灰漫天飞舞。待封土成冢，归途必经麦秸火堆，众人跨火祛秽，孝子们长跪叩谢。这般古礼，透着黄土般质朴的温情。

时至清明，再与父兄登山祭祖。兄长指着星罗棋布的坟茔絮语：“这位曾经背我赶过大集，那位见我偷果却未责骂......”，忽就指着一处噤了声。沉默片刻，父亲望着山峦中摇曳的纸幡轻声叹道：“慎言呐，他日我们也要化作这山上的一抔黄土。”相视一笑间，细雨打湿了新添的坟头土。

山风卷着纸灰盘旋而上，仿佛那些安眠地下的先人，正透过青青麦苗，凝视着这片他们深爱过的土地。我知，安睡此地的，是故人，也是我们曾经的自己……